雲音提著食奩跟在茜雪身後，微微低著頭，卻無論如何抑制不住心底的那份喜悅。她就要去見鵲皇了！時隔這麽久，她終於再次見到鵲皇了！

她怎麽也沒有想到，原來曹靈這麽輕易地便幫她謀到了這份差事。早知如此，她該早點向曹靈表明心跡，心結一解，說不定她早已經在這條路上來來回回好多次，更說不定，她早已得到什麽因緣際會，得以在鵲皇身邊朝夕相伴，哪怕只是做個添茶研磨的隨侍丫頭。

淩天殿雖然不大，卻也不小，雲音跟著茜雪左轉右拐，終於進了水吟閣。聽茜雪說，不出意外的話，鵲皇總是在水吟閣用膳的，偶爾政務繁忙的時候，會直接要求她們送進書房。

雲音自進了水吟閣，就開始忍不住偷偷打量，待把膳食布好了，更是明目張膽地將頭擡起，圓溜溜黑黢黢的眸子泛著微光，整個水吟閣的裝潢部設便全部映在了她的眸中。上好的花梨木食案泛著幽遠沁涼的微香，四五把雕花靠椅規規矩矩地圍著食案，透過那精致花雕的空隙，能夠看到食案上的瑩瑩玉盤。除了墻上掛著幾副字畫，案邊擺著幾個琉璃盞和青花玉，再沒有其他的裝飾。

正在打量得起勁，茜雪卻是拉了拉她的袖子。她收回目光看向茜雪，便見茜雪皺著眉頭，已經作勢要退出去。

水吟閣裏空空蕩蕩，只幾個仙娥亭亭立於一旁，鵲皇遲遲不來，雲音便遲遲不願意走。茜雪看她不動，又回過頭來輕輕拉了拉她的衣袖，擡眼瞧了瞧四周，這才壓低了聲音道：“還不快走？！鵲皇用膳的時候，是不允許我們膳堂的人在的。”

雲音這才明白過來，心裏又是惋惜又是遺憾，卻也怕萬一自己第一次就出了岔子，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能夠有這等差事了，只好歉意地朝著茜雪笑了笑，擡腿跟著她退了出去。

出了門，望著膳房的方向走了幾步，便禁不住地回頭看。這樣一步三回頭地不知幾次，終於在轉角處的最後一次回眸中，看到了身側袖口生風的鵲皇。

鵲皇依舊一身玄色大氅，袖口依舊繡著金色暗紋。二人離得略遠，雲音看不清鵲皇臉上的表情，可是就是那樣遠遠地望著，只一眼，雲音卻知道，自己臉上的表情早已像春花綻放一般，喜悅得那般張揚，那樣的一發不可收拾。

回到膳房之後，雲音臉上的笑容就一直沒有褪去過，曹靈看得心裏發慌，急忙拉了茜雪來詢問了一番，待確定了二人不曾在路上出現什麽意外，這才放下心來。再看看雲音那傻兮兮、樂呵呵的樣子，不禁失笑——想來這孩子倒是個傻子，巴巴地在自己身邊伏低做小，出力不揚名，竟然只是為了能有機會到這淩天殿裏轉上一轉。這才給鵲皇送了一次膳，竟然就開心成了這般模樣，以後還不止樂成什麽樣子呢！

雲音自然是樂在其中。自從水吟閣回來之後，她就一直待在膳房裏，盤算著晚上給鵲皇做什麽好吃的，一想到鵲皇能吃到自己親手做的膳菜，她便覺得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灌了蜜似的，甜的不得了。

在膳房呆了這麽久，她早已對鵲皇的飲食喜好掌握得一清二楚，她知道鵲皇喜歡吃酸的，卻一點碰不得辣的，她知道鵲皇每天晚上必要飲上一杯百花露，每日必要吃一個翡翠水晶蝦仁餃。她知道鵲皇偏愛甜食……思及此，她不禁加深了嘴角的弧度，她就知道鵲皇不像大家傳言中的那麽冷情冷性，喜歡吃甜食的人，無論是誰，心裏都是柔軟的。

那醉凝粱和滿清芳，雖是鵲皇的心頭摯愛，在這小膳房裏卻沒有一個仙廚做得出來。鵲皇也並不是日日都會食用，十天半個月地想起來了，便派人到雲膳堂知會一聲，鐘離師父做好了，再由這淩天殿的宮娥帶回去。對於此事，雲音其實很不理解，既然是心頭所好，自然是多多益善，就比如自己喜歡鵲皇，便想日日都能與鵲皇在一處，十天半個月才能見上一面，哪裏比得上日日相對的好。

但是後來一想，物以稀為貴，也許鵲皇之所以這樣，只是為了讓那醉凝粱和滿清芳更為寶貴難得，這樣偶爾飲用，才更顯得它們美味無雙。這樣一想，雲音便覺得這鵲皇有情調得很，由是又給鵲皇的形象添了聲喝彩。

既然如此，她也不能喧賓奪主，在這裏日日給鵲皇做那滿清芳和醉凝粱。但是還是挖空心思合著鵲皇的口味換著花樣做菜，每日做菜的時候，曹靈都在一旁看著，雲音的手藝比她好，她也樂得清閑，一邊看著雲音做菜，一邊還能學上幾手。反正雲音這小丫頭沒什麽心眼，樂滋滋地做好菜，就趕緊把位置讓給她，旁人來了一看，都還是以為是她曹靈做的。這小膳房雖小，卻也有那麽幾個掌勺的廚仙，競爭也算激烈，有了雲音的幫忙，曹靈這邊出的菜便有了質的飛躍，很快在這小膳房名聲大噪。

別人看向曹靈的目光中帶著些歆羨和讚賞，雖然算不得實至名歸，曹靈卻是很享受這樣的目光，對待雲音的態度也比以往好了很多。雲音在這小膳房裏待了兩年，當初雖然愚笨無知，現在卻也知道摸著他們的脾氣為自己謀些好處。眼見著曹靈對自己和善了許多，便常常得寸進尺地向曹靈告假到外面走走。曹靈見她的要求並不過分，而且只是閑暇時候在淩天殿裏逛一逛，也不會耽誤了下廚的時辰，也便欣然應允。

於是雲音一得了空，就忙不疊地往外面跑，在淩天殿裏來來回回逛了三五遍，終於弄清楚了各個樓宇的方位，知道了鵲皇平日裏都在哪裏吃茶，又在哪裏下棋賞花，也知道從那條路去鵲皇的居處最快捷，從哪條路給鵲皇送膳最方便。

跟茜雪一起去給鵲皇送膳的時候，總是沒有機會好好看一看鵲皇，更遑論跟他說上幾句話。每每都是故意慢吞吞地走在茜雪後面，故意把腳步放得慢一點，慢一點，再慢一點，直到回眸時看到了鵲皇那不緊不慢地濃重身影，才會突然展顏一笑，而後提起步子心滿意足地離開。

這樣的日子明明有種求而不得的煎熬，可雲音卻偏偏覺得，心裏仿佛是陽春三月春雨過後的無邊原野，各色的芳花香草都在生機勃勃地生長綻放，絢爛得不得了。

這膳食一送，便是一年。這一年裏，她沒有見過鵲皇用膳的樣子，鵲皇也從來都不知道，原來自己平日裏吃的這些玉盤珍饈，竟都是她雲音做的。更甚至，鵲皇都不知道，那個突然告了長假銷聲匿跡的雲音，竟然是躲在了自己的淩天殿裏。

她以為她日日都在陪著他，她不知他的喜怒哀樂，也不懂他的所思所想，但是她卻總是“自以為是”地幻想著，當鵲皇坐在水吟閣裏用膳的時候，臉上一定掛著極為柔和溫暖的笑，一如當初她在淩波湖畔看到他時，他對著那搖曳的魚時那樣的溫暖笑容。

這不是一個冷心冷性的男子，從她在淩波湖看到他的笑容時，她便知道。

有的時候她甚至會想，就這樣在小膳房呆一輩子好了，每日裏哼一哼小曲，興致勃勃地做幾樣美味佳肴，再滿心歡喜地給鵲皇送去，每日裏只要遠遠地看鵲皇一眼，她便心滿意足了。

可是有時候，她又會覺得不夠，明明自己的夢想是讓鵲皇娶了自己，可是自己這樣折騰了六七年，鵲皇卻壓根不知道自己的存在。她甚至開始恐慌，都已時隔這麽久，鵲皇會不會已經忘了她了，已經忘了曾經有一個小鵲仙，裊裊婷婷地立於淩雲湖畔的垂柳之下，對著他大喊：“我要嫁給你！”

雲音突然想起，那傳言中鵲皇最愛的滿清芳和醉凝粱，她還從來沒有機會為鵲皇做過。鵲皇想吃這兩道菜的時候，從來不會告知他們小膳房。雲音也曾想過，便是鵲皇沒有點名要這兩道菜，也並不代表他就不想吃這兩道菜，只要自己做了送去，他一定也會像平時一樣接受，說不定還會覺得驚喜。可是她將將把那兩壇荷前露和梅間雪挖了出來，還沒來得及動手做，就被曹靈給攔了下來。

於是她只好乖乖地把那兩壇荷前露和梅間雪埋了起來，曹靈說得有理，在這小膳房，沒有一人會做這滿清芳和醉凝粱，曹靈更不會。若是這兩道菜一從她們的竈臺上端出去，立即就會傳得人盡皆知，人怕出名豬怕壯，她曹靈雖然不怕出名，卻怕以這種方式出名，事情敗露之後，她以前所得到的所有稱譽都會成為黃粱一夢，甚至成為淩天殿所有仙人的笑柄。

雲音既然答應過她，就不能置她於不顧。可是轉眼她已經在這小膳房呆了三年，親自為鵲皇烹茶煮菜也有一年半載，這兩道辛辛苦苦學來的手藝卻一直沒有英雄用武之地，想想還是覺得不甘心。

更何況，除了拿這兩道菜來吸引鵲皇的註意，她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讓鵲皇知道她的存在了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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